中国概念股遭猎杀警示了什么

熟悉规则的外国企业到中国，很快学会了没规则乱中取胜，而不熟悉规则的中国企业到了国外，很快因为不守规则被人活捉。要想摆脱这样的被动局面，那就必须从国内开始，大家都有规则，都守规则，哪怕为此牺牲掉一点部门利益、行业利益，也在所不惜

“阴谋论”还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近年来借中国经济发展和国内消费能力提升的强劲势头而风靡美国市场的“中国概念股”，自去年10月以来却接连遭到美国做空者的狙击，6月8日，美国经纪商盈透证券宣布禁止客户以保证金方式买入超过130家中资上市公司的股票，理由是“中国企业造假或信息披露有问题”。当天“中国概念股”全线下跌，百度、分众等知名企业也未能幸免。另据报道，今年3月至今，有24家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的审计师提出辞职或曝光了审计对象的财务问题，19家中国公司遭停牌或摘牌。

消息传到国内，引起经济界特别是金融界人士热议，有人以“阴谋论”为基本论点，分析美国做空者专门“猎杀”涉嫌造假公司的图谋；有人对部分在美上市中国公司造假“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大表痛心，进而反思国内证券市场造假成本低廉，坏了规矩，结果就有公司“带病出洋”，最终弄得中国在海外上市的企业不得不集体付出代价……

这些观点都有道理，但有个问题仍值得深入讨论，那就是何以中国公司，无论在国内还是海外上市，会如此造假？有人说它们是“不适应西方财务制度”，此说大大不通。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在学习西方企业管理制度时已经到了“言必称西方”的程度，怎会不了解西方的财务制度？我们引进了那么多“管理技术”，为什么就没能掌握“信息透明”这一最基本的技术？国内的证券市场为何未能促进企业诚信，反被指责为大面积造假的温床？这些的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刻的原因？

“浑水摸鱼”是一项“文化基因”？

这次“猎杀”中国造假公司最起劲的美国企业之一，叫做“浑水研究”——这个名字倒可以用来指出中国企业造假的深层次原因：作为集“中国谋略”之大成的三十六计之一，“浑水摸鱼”是中国从企业到体制的一项“文化基因”。放在市场经济的语境中，何谓“浑水”？何谓“清水”？其实很简单：从结果上说，就是信息是否透明和真实；从过程上说，就是有没有明确细致的规则且执行到位。中国文化从骨子里就不喜欢将事情说得太明，“尽在不言中”被看作一种境界，更不喜欢被明确的制度和规则所束缚，“活人怎能让尿憋死？”

在世界各民族的语言中，像中文那么规则稀少、语法简略的，几乎绝无仅有，西班牙语的一个动词可以有64种变化，而中文字形毫无变化，意思却千变万化，一个告示语“小心地滑”，让初识中文的外国人误把厕所当作了溜冰场。

在各民族的游戏中，像中国游戏那样变化多端却又规则奇少的，更是鲜见。西方的桥牌发完牌，游戏者手中再无变化，但还要用明确的“暗号”，尽可能详尽地说出自己手中的牌，最后，庄家还要将一人之牌，摊开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哪像麻将玩家手中的牌永远在变，哪像围棋的规则少到不能再少。

规则少，行为自然诡秘，信息不透明，腾挪自然方便，文化从“基因”上造就了中国人特别是商人“浑水摸鱼”的能耐。问题是在国内浑水惯了的国人，到了国际舞台上，不管别人玩什么游戏，照样使出看家本领，却不知规矩已改，再要玩那一套，就会被人当场拿下。所谓“中国概念股”的“泡沫破灭”，不只是那几个企业家的个人品行问题，一定程度上实在是受中国文化不习惯制订规则、尊重规则和遵守规则的特性所累。

什么是中国企业走向世界的全局利益？

更成问题的，不是企业家不知道守规则，更在于日常生活中所立的种种规则形同虚设，搞得无论前门后门，一样“大门洞开”，无论国人外人，一样“随意进出”。结果是，熟悉规则的外国企业到中国，很快学会了没规则乱中取胜，而不熟悉规则的中国企业到了国外，很快因为不守规则被人活捉。

环顾身边，可以看到外资企业大肆行贿，最后却是被其本国政府起诉和罚款；外资品牌的汽车在全球召回，却拒绝中国内地消费者的要求，理由很简单，“你们没有这方面法律规定”；外资银行理财，直接把中国富人理成了“白板”，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多少次受制于别国制定的“国际规则”，付出学费不计其数，国人争取国际规则的“立法权”，连梦中都念念不忘。可在现实生活中，一些部门、企业和管理者却始终舍不得放弃没有规则、信息模糊的“好处”，至今对使用透明的法律勉为其难，而对一些可以随便解释的“红头文件”则青睐有加，即使制订了有关的信息公开的法律，还老用“商业机密”等等为由或公开或暗中抵制。

如果可以关起门来自己玩，有没有规则，有规则算不算数，都没关系。但随着中国经济实力日益强大，中国企业走出国门已成不可逆转之势，再要如此不喜欢规则，不擅长玩有规则的游戏，恐怕代价只会越来越大。要想摆脱这样的被动局面，那就必须从国内开始，大家都有规则，都守规则，哪怕为此牺牲掉一点部门利益、行业利益，也在所不惜。说白了，有的部门利益、行业利益，本来就有点不明不白，放弃了，也算“舍小家、保大家”，保了中国发展进步的整体利益，保了中国走向世界的全局利益。

(作者为上海大学中国社会转型与社会组织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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